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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功宴(二)(2 / 2)


正在这时,小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柳絮换上了一身素雅的衣裙,比起她原先那件百花丛中一抹绿的夺目,这件衣服就显得分外朴素。但是简单的线条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修长有致的身体曲线,几朵妖娆的墨兰色花朵落在白底的绸布上,如墨花晕染开来一般,别有一番诗意。

不得不说,麦穗的眼光是很独到的。

而未干的发丝垂落在两鬓,铺散在肩头,如盛开的一朵黑莲花,散发着一种自然的妖冶之美。

两相结合起来,既不失典雅又不乏冶艳。即恒不知道成盛青对女人的喜好如何,至少这样的装扮,他是很心动的。

柳絮愤愤然走上前,对着发呆的即恒叉起腰,柳眉横竖道:“你就让我这样去像什么样子,头发都没干!”

即恒在阳光下眯起眼睛,微微笑了一笑:“没关系,相信我。这是男人的眼光。”

随后不理柳絮半信半疑的目光,他瞥了一眼天色,神色悠然道:“再不去就人走茶凉了,这么美也不会有人欣赏,多可惜。”

柳絮心里也着急,便不予他做无用的纠缠,留下一句狠话说:“小子,等姐姐我以后有时间了再来修理你。哼!”她一甩头,长发优雅地在肩头滑落,转身便向院门走去。

只是未走几步,她又停了下来,驻足片刻后才施施然转身,挑了挑眉微笑道:“你这家伙嘴巴缺德了点脾气坏了点,心肠倒是很好嘛。多谢你了!”

阳光落在她熠熠生辉的眼眸中,一瞬间让即恒感到目眩。他时常觉得柳絮与和瑾十分相像,可是和瑾却不会有柳絮这般明媚的笑容,比阳光还要明媚,容不了半分的阴霾与忧愁。

生在荣华中,却不受富贵所累,这样的人着实让人羡慕,又教人嫉妒。

“受迁怒了都不知道,真是傻女人……”即恒仰头靠在椅背上,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像一只从严冬中苏醒的猫,伸展着四肢慵懒地晒着太阳。

成盛青的人情债,差不多算还完了吧……

有一个人始终沉默地立在门边,不曾走出门槛半步。她的身影隐没在暗影里,踌躇着,犹豫着,最终仍然什么都没有说,悄然转身便要关门。

“你不用觉得自己与别人有什么不一样。”

扶住门框的手忽然顿住,麦穗听到屋外少年的声音说道:“世上人千千万,有几个是表里如一的?也许你不相信,其实有许多妖魔会伪装成人类,混居在人群里,照样过得风生水起。”他凝望着碧空暖阳,顿了一顿,继而反问道,“如果连你自己都没有自信将自己当人类,你想让人类如何接纳你?”

麦穗的脸庞埋在门后的阴影里,凝滞了许久后才喃喃地问:“就像你吗?”

即恒一怔,微笑着颌首:“对,就像我。”

***

香林苑的宴会正进行到如火如荼的时候,成盛青在一片觥筹交错中逐渐淡漠了心思。身边女子一个个娇啼婉转地问着各种他回答了不下百遍的疑问,他也不厌其烦地保持着谦逊有礼的微笑一一解答,不说多余的话,甚至连酒也不喝。

不冷不淡的态度终于让那些各怀鬼胎的女子疲于欢笑,识趣地离开了他身边。即使是这样,仍旧有几个耐心极好的姑娘与他从天文谈到地理,不依不饶地寻找着共同语言。

成盛青从没感到这么累过。他在郊西打仗时,应对神秘莫测的美浓军,都不及这些女子千万分的能耐让他头痛欲裂。

他凝视着杯中微漾的酒液,心绪不知飘到了哪里。

“成将军?……成将军?”

一声柔媚的轻唤唤回了他的心神,成盛青回过神,点点头应道:“嗯,我在听。”

女子笑容拂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但她很快就堆起笑容,将一瞬间的冷峻掩盖了过去。

她便是那个最初与成盛青相视的女子,成盛青感觉到她似乎很中意自己,在别的姑娘七嘴八舌地与自己说话的时候,她很少开口,但却始终保持着笑容端坐在自己身边,俨然一副正主的架势。

成盛青知道她从始至终都在观察并揣摩着自己,通过他与其余人的交谈来分析自己的爱好所向。所以当众人满腔热情纷纷冷却,最后抱憾离去后,她却很自然地打了圆场,并且假装不经意提起了自己曾经随父出游,在旅途上遇到的奇人异事。

没错,这是成盛青唯一能接下去的话题。

成盛青很乐意为她讲述大千世界的惊与奇,以及旅途所给人带来的期盼和刺激,这些都是其他事物很难取代的。他想寻一个知音,一个真正愿意分享他所乐之乐,分担他所苦之苦的人,而不是为了交谈而交谈,为了了解而了解的敷衍。

这个姑娘很聪明,也很有才学,成盛青很钦佩她,但是不喜欢她。

正在这时,喧闹声忽然慢慢静了下来,氛围变得古怪而微妙。

这种静,静得很不彻底,仍有许多嘈杂的声响源源不断;可是这种静,却静得很醒目,教人无关他己都会下意识向来源追寻而去。

成盛青不例外地被这份怪异的宁静吸引了过去。他抬起头,就看到一身素裙的柳絮穿过人群,径直朝自己走来。

她披散着及腰的长发,踩着细碎的步子,带着湿意的发丝有几缕贴在脸颊上,在顾盼流波间说不出的动人心弦。墨兰色的花朵盛开在艳阳中,盛开在她丰腴的半边胸脯上,整个人都像从烟雨朦胧的水墨画中走出来一般,舒雅非凡,不染纤尘。

成盛青几乎没有在第一眼认出她来,直到她走得近了,一双灵动的眼眸里带着与生俱来的骄傲与得意,盈盈浅笑着攫住他的视线与心弦时,他才猛然醒觉过来。

然而,为时已晚。

一颗赤忱的心已被她俘获,落入了一场温柔的陷阱里。

柳絮一路走过来时,两边的人不论男女都自觉地为其让道。她恬静的笑容,微扬的下颌,无不流露出一股凌驾众人之上的高傲与自信。她的高傲来自于尊贵的皇室血统,她的自信由来于养尊处优的娇宠。

除了公主,在天罗,甚至整个中原大陆只怕都找不出第二个能与她匹敌的女子。

当柳絮迈着优雅轻快的步子走到成盛青身前时,成盛青身边的女子已经逃得一个都不剩了,唯独在他身边固守的姑娘仍在死撑着不肯撒手。

她苍白着脸色,轻咬着唇,一双美目满是嫉妒又怨恨地看着柳絮。

而柳絮微收起笑容,静静地注视着她。两个人目光的对视中仿佛激起了一种无形的火花。

成盛青手足无措地看着两个女子为自己而动怒,多年的征战经验告诉自己,随便插入别人的战争无疑是找死行为,他不动声色地向后挪了挪,与身边的女子拉开了距离。

在一阵弥漫着无形硝烟的对战中,柳絮恬然一笑,浅浅躬身道:“余大小姐,请代我向伯父问好。”

余姑娘目如喷火,鲜红的蔻丹刺入掌心,几乎沁出了血。她终是按捺下心头的怒意,袅袅起身离开了成盛青。

讨好成盛青是家父的交待,她可以无功而返,但绝不能节外生枝。更何况,是得罪南王!

她与柳絮擦身而过的时候,嫣然笑道:“爹爹曾说改日里要带我一起去拜访南王爷,向姐姐学习女红,还希望姐姐莫嫌弃妹妹笨拙,多多教导。好不好,姐姐?”

她将“姐姐”两个字咬得极重,似是恨不能将其一口咬碎。

柳絮当然知道她话里的双重讽刺,但她不在意,微笑着颌首道:“好啊,静候余大小姐芳驾。”

言罢,她便再也不看她一眼,轻提起裙摆满心雀跃地坐在了成盛青身边。

余姑娘愤而离去,袅袅倩影轻移莲步,再怎么维持举止上的优雅得体,也掩盖不住她满心的怒火。

南王独女,郡主柳絮!

她同任何一个在场的女子心头都是同样的怨愤:凭什么她们就要被她踩在脚下?凭什么她行为轻佻,出格放荡,但她所过之处,她们这样的千金闺秀却都要低头为她让道?

凭什么……无非就是身份!

她们这些娇养的花朵比起柳絮这株国之金莲,能胜出的也只有年轻而已……

柳絮大败群雌夺得美婿,心情分外得好。可是她碍于矜持,不能过多地表现出来,只得装作含羞低头,实则忍笑忍到内伤。

成盛青在心里感叹:女人之间的战争,真当是兵不血刃的战争啊!

无视众多或艳羡或怨毒的目光,两个豪爽外放的人却同时陷入忸怩羞怯的尴尬氛围中。

柳絮一扫方才的霸气外漏,竟然脸红心跳,说话都结结巴巴起来,轻声嚅嗫道:“成、成公子……呃,你……”

按理说成盛青也不是一个不善言谈的人,可是这会儿同样紧张到手心出汗。但他多少比柳絮放松一些,不动声色地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后,挤出一丝温雅的笑容,感叹道:“想不到郡主还记得我,实乃盛青之荣幸……”

柳絮眼眶不禁一阵温热,不知该是感慨时光飞逝还是三生有缘,竟然在相别十年后再次与对方相遇。

十年前,他们尚都年少,一个是沉稳的太子伴读,一个是骄纵的郡主,一场世家公子间的比武大赛集结了天罗所有出身显赫的年少子弟。而这人海中,就独独让他们相识了。

“十年了,我是不是变了很多?”她有些忐忑地问道,忽然有点后悔这十年自己为什么要如此不知节制,生生败坏了自己的名声。

原来在面对真正在乎的人时,她恨不得自己是刚从娘胎里出来般纯洁无瑕,只为了维护自己在他心中的形象。

成盛青虽不知她内心此刻的焦灼,可这十年间他倒的确经常听到关于柳絮的闲言闲语,与六公主同样频繁。然而他也知柳絮与和瑾往来密切,是她为数不多的闺蜜之友。

俗言道人以类聚,物以群分。皇室一族的不羁与随性,他自小是深深领教过的,倒并不是很放在心上。

当下便温言如实道:“比起十年前,郡主出落得更加美貌动人……性情亦是豪放磊落,颇有大将之风。”

柳絮怔了怔,心想前半句还行,后半句算什么?哪有这么夸女孩子的……可仿佛就像心有灵犀一般,她旋即便意识到成盛青话语里的深意,抬起头深深看了他一眼,一颗心飘飘然地浮上了半空。

成盛青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硬朗的容颜使他的眸子看起来如星空般深邃,他有些羞赧地别过头,提起酒瓶倒了两杯酒,端起一杯对柳絮温柔笑道:“如此繁花美酒,盛景佳人。郡主不妨与我小酌一杯,共赏春花?”

柳絮几乎要醉在他的眼睛里,倏然想起即恒对她的警告,便婉言推辞道:“不了,我不胜酒力……”

成盛青放下杯盏,有些意外:“是吗,素闻郡主千杯不醉,想是盛青失礼了。”

柳絮的笑容微微一僵,讪笑了两声。她觑着成盛青的侧颜,不露痕迹地将身体靠过去,语声温婉,笑容妍妍,低声道:“其实,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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