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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局(1 / 2)


美浓姬的住所布置十分简单,对比起和瑾的寝殿简直是寒酸的程度,全然看不出乃堂堂一位天之骄女的卧房。而她对这一切安之若素的态度亦没有丝毫委屈之意。

随夫出征的公主,吃苦耐劳的妇人。不论哪个角度看,她都不像一个公主。

只是此刻即恒没有心情去感慨那么多。美浓姬将他请入屋内,这个村子里除了那几个小鬼外,再没有任何护卫能供她差使。所有精壮的男子都去了战场,留下的都是妇孺。

可谁又能想到,操纵三千美浓傀儡军的执棋者正是混迹在妇孺之中,藏叶于林。

谁又能想到,美浓军真正的操纵者会是一个纤弱的女子?

村妇依命将酒坛酒盅一一摆上桌后,美浓姬便让她们退下了。显然她不喜欢凡事都经他人的手,这一点也与公主的身份大相庭径。

可说到底,公主究竟该是什么样,即恒也不得而知。

美浓姬亲自开启酒坛,甫一揭开坛盖,一股浓郁的酒香便扑鼻而来,当真是闻一口也要迷醉。即恒下意识向后躲了躲,皱起了眉头。

“能告诉我那个卖酒人为什么自己从不喝酒吗?”美浓姬一边摆好酒碗一边问,显然即恒那些细微的动作都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即恒并不在乎,他凝神看着滚入碗中的酒浆,浓烈的酒香渗透着桂花的馥雅香气,当是一坛陈年好酒。

“因为酒里酝酿着太多的欲望。酒一入口,那些欲望就涌入人的身体,试图霸占意识。”他喃喃地道。

美浓姬听后莞尔一笑,又问:“如此说来,你不喝酒,其实是怕自己受不住欲望的驱使?”

即恒怔了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女人的问题总是那么尖锐,直问到他心底深处。

也许沉默才是最好的进攻。

见他不作答,美浓姬亦没有追问。她将盛满的酒浆放在两人之间,忽而又道:“今夜既无明月亦不能赏花,就这样喝酒多无趣,不然我们来赌一把如何?”

即恒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暗地里仍然没有放弃去搜寻关于的她丁点记忆。十二年前美浓姬应当只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女,十几年的时间对于一个女孩来说,简直可以用翻天覆地来形容。即便他真的见过她,也不可能还认得出来。更何况她是一国公主,即恒根本没有机会与她相识。

“听说你卖酒的时候最喜欢用这一招来摆场,输了就一口干掉一碗,干不完的再罚一碗。若是你输了就答应做一天的下仆,当牛做马任其差使。不仅如此,你还指明非美人不得参赛,参赛资格让所有在场之人全数投票来定夺。”美浓姬说到这里笑得眉眼都弯成了一道线,看向即恒的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感慨,“美浓女子可不比中土女子含蓄内敛,你既然放得出手,那些爱慕你的女孩子又怎会错过这种大好机会,纷纷竞相去上阵。每天看热闹的人都将整个酒摊围得水泄不通,自然少不了手里端上一碗。你可知,你这种揽客的手段直到今日都没有能超越你的人出现,即便全盘照搬也难现当年万人空巷的效果。”

美浓姬讲得很动容,即恒却像在听一个陌生人的故事般无动于衷。在美浓的回忆早已经被痛苦所覆盖,他都记不得原来在那片土地上还发生过这么欢乐的事。而创造这场欢乐的人,正是自己。

他静静地看着美浓姬:“你想怎么赌。”

美浓姬温柔地回望他:“当初你怎么赌,现在就怎么赌。”

当年除了吸引人气的噱头以外,即恒还耍了个花招。那些姑娘多数是为了见他而来的,醉翁之意不在酒。更何况她们自小就嗅着酒香长大,所以当即恒提出赌局后,即使连输几轮她们也全然不放在心上。丰收时节的烈酒酒劲最盛,连干几碗下去,再海量的人也会开始意识不清,再加之言语上的激将与诱导,之后的赌局就是稳赢了。

这个方法他屡试不爽,只是如今再回忆起来,又是完全另一番滋味。

“你若有其他的主意尽管开口,我都奉陪。”美浓姬将骰子和酒盅放在桌上,显得兴致盎然,“我不用你承诺当一天的下仆,我只有一个要求。”

即恒没有问,安静等她说下去。美浓姬目中流转着光影,她望着即恒道:“如果你输了,让我碰碰你的脸。”

即恒愕然抬起头,一个从最初就盘绕在他心头的预感此刻更加确信无疑地涌上了脑海,令他的手心竟不禁开始冒汗。他踟蹰了一阵,终是硬着头皮问了出来:“你……见过我?”

美浓姬的眼神里酝酿着他所看不透的水意,唇形姣好的轮廓微微一抿,似乎在笑。

“是,我见过你。”她颌首,深深望着即恒,声音里带着无比熟悉的亲切感,“跟十二年前相比,你几乎一点都没变,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认出你了。”

听到这个答案,即恒的心跳几乎在一瞬间停顿——“你、你在哪里见过我?”

十二年前,美浓姬居然见过他,并在十二年后重逢的第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这句话包含了太多震撼的信息,竟被她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美浓姬似是打定了主意要卖关子,偏不告诉他。她拿起酒盅扣住三粒玉骰,低眉的柔意好似一湖春水。她的确是个很特别的女人,乍一眼相貌平平,越看却越发觉惊艳。即恒实在记不起到底会是什么场合能让一国公主见到他,于他的记忆中,他从未接近过美浓的王城。

在任何一片领土,王城都是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他对王城有种根深蒂固的排斥,如若知晓对方的身份是公主,断不会跟她有所瓜葛。如此说来美浓姬是在王城之外见到他的,唯一可能的地方只有酒窖,再不然只有……他暗暗思忖着,心中的一团迷云却慢慢变成了寒意,随着云雾逐渐明朗而愈发凛冽渗骨。

骰子撞击茶盅的细碎响声在这宁静而不平静的夜里显得分外惹人烦躁,美浓姬的手法显然是外行,她只随手晃了几下便停下来,转向即恒的眼里满是笑意:“押大,还是押小?你赢了我就告诉你。”

即恒盯着那张陌生的脸,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开始倒流,甚至连呼吸都有一丝堵塞。他怔怔地将视线转向那只扣在茶盅上的手,纤长的五指指节匀称而修长,若拨起琴弦来一定很美。但那份苍白却深深刻在即恒脑海中,犹如记忆中挥之不去的一抹污痕。

“不下注,就是弃权的意思吗?”美浓姬毫不避讳即恒的目光,她将他脸色的转变尽数收入眼底,却又刻意不闻不问。

即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竭力稳住纷乱的思绪后,惊觉背后已是冷汗涔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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