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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l cavaliere e il bugiardo·(1 / 2)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叶可凌厉的目光扫过灰冠雀号上的每一个船员与水手——此刻她们全都聚集在了甲板上,无论是否当班。玛蒂尔达站在舵柄后操控着船只的航向,她也没躲过船长的视线,只好摇了摇头,代表自己也不知道对方手上拎着的那只黑猫是哪儿来的。

这只四脚畜生此刻倒是挺乖的,在叶可手中一动不动,缩着四肢,长长的尾巴卷起,用两只前爪抱着。一双深绿带金的双眼瞪得大大的,滴溜溜地打转,胡须在倒三角的脸颊两旁根根翘起,微微抖动着。看上去既可爱又可怜,让人想象不到它就是适才将整艘船弄得人仰马翻,鸡犬不宁,几十个水手上上下下,围追堵截,辛辛苦苦满身血痕才抓住的小恶魔。

从大加纳利群岛出航已经过去半个月了,可直到半个小时以前,船长才发现自己的船上混入了一只猫——在她正沙浴的时候。

海上生活虽然潇洒,但比起陆上终究多有不便——洗澡正是其中之一。叶可从三岁起就跟着保罗船长一起做走私生意,但她的航海经验与知识却远远不及玛蒂尔达,就是因为她无法忍受那些长年累月不洗澡的水手身上的臭味,从不愿意在船上多待,往往只跟着保罗船长跑了一趟短途运输,就急着要回去佛罗伦萨。

接管灰冠雀号后,叶可对这一点犹为在意。还在地中海时,船只的补给充足,随时都有港湾能够停靠,船员们平均两到三天就能洗上一次,水手们则必须等到入港时——但船长在每个主要港口都买下了一间澡堂,足够所有的水手轮班上岸使用。不过,到了非洗不可,又没法靠岸的时候,船长也有办法——沙浴。

沙浴是这些来自桑海帝国的女黑奴们教给船长的方式,每次竞技过后,竞技士们往往满身都是血迹,汗水,污垢,尘土,然而干净的水源在西非十分宝贵,即便是价值等重黄金的竞技士也难得能够使用一次。大部分时候,她们都只能用沙子沐浴,尽管比不上水,但至少足够清洁身体。

因此,为了这一次的远航,船长特别在非洲海岸订购了一批上等的白沙。虽然比不上克里特岛上著名的粉色沙滩沙子圆润细腻,但在经过了冲洗,晾晒,过筛等手续以后也足够舒滑,非常适合用以沐浴。这些沙子被厚厚地铺在船舱最底部,能埋过一个成年人的膝盖,还可以用来作为压舱物。

今天,正是船长需要沐浴的日子。

叶可的月事刚刚干净——支女们有能让月事间隔时间长,持续时间短的药物,这能减少她们怀孕的概率,也能保证她们每个月的收入。尽管如此,一年也总要来那么四五次,每次也要持续那么一两天。而这往往是船长心情最糟糕的时刻,当然了,玛蒂尔达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她讨厌这种宣告自己是个脆弱女人的生理征兆,叶可恐怕也是如此,她的习惯是在月事结束后立刻洗澡——哪怕只是用沙子。

就当两个女黑奴轻柔地用刷子拂去她身上的白沙时,大半个身子都埋在沙中的船长忽然摸到了某种硬硬的,圆溜溜的颗粒状物,她用手指捏了捏,搓了搓,仍然不清楚那是什么,于是便好奇地拨开沙子,定睛一看——

是猫屎。

无论是从色泽,大小,还是气味上断定,都只能有这么一个结论。

随即,在震怒的船长的命令下,女黑奴们从沙子里挖出了更多的“宝藏”:四散在角落里,深深埋进沙子中的尿团和屎粒,足足装了半麻袋。数量之多,等于明明白白地告诉着船长,这些天来,她还有其他的船员,都是在一只猫的大型粪坑中洗澡。

等水手们终于抓住了罪魁祸首,而厨娘安娜斯塔西娅也清点完了物资——叶可已经可以毫无悬念地做出结论——这只体型庞大,皮毛油光水滑,还懂得如何审时度势的野猫,的确是由船上的某个船员饲养着的。所有食物都没有被撕开,或者是被破坏的痕迹,不仅说明这团黑乎乎的毛球有固定的食物来源,还聪明到能够明白,随便从储藏舱里偷东西吃,是会暴露他自己的。

“你们都明白我的规矩,”叶可沉声说道,她紧皱着眉头,只是这样就足以让所有船员大气也不敢出一下,连玛蒂尔达也感到了那种无形的压迫,知道船长的确非常不悦,“我的船上不能有男人。”

她甩了甩手上的猫,粗大而毛茸茸的尾巴从两爪间滑落,清晰地表明了这只生物的性别。黑猫娇滴滴地叫了一声,细声细气又无辜,像是在向叶可表明他对这个规矩一无所知。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微妙,有些船员——比如说二副卡特琳娜,测图师玛格丽叶塔,主计艾拉——像是想笑又不敢笑;另一些船员——比如说铁匠莱奥娜,木匠海伦娜,厨师安娜斯塔西娅——则是惊讶地彼此交换着眼神;某个船员的脸色一下子煞白了,她想说些什么,拉薇妮娅却抢先了一步。

“是我把他带上船的,叶可。”

船长挑起了眉头,尽管拉薇妮娅的谎言说得面不改色,她又不瞎,自然能如大副一样看出拉薇妮娅不过是在为船医梅芙掩护。

玛蒂尔达意识到拉薇妮娅对梅芙有意思已经有好一段时间了。梅芙还没有成为船员那会,拉薇妮娅就总是频频劝说叶可时不时去造访一下伊斯坦布尔,每次还都必然要跟着船长一起上岸——老实说,实在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叶可是个对爱意毫无兴趣,也不屑一顾的铁石心肠;而梅芙又是个从无经验,自小与医术相伴的单纯女孩。或许这艘船上唯一对这份情感毫无察觉的,就只有她们两个了。

虽说大副能轻易察觉拉薇妮娅对梅芙的情愫,但船长的心思对她而言仍然是个迷。叶可从来喜怒不形于色,她有的是办法让人明白她有多么愤怒,或是有多么喜悦,而不必使用自己的五官。情绪背后的原因更是被她深深埋藏,玛蒂尔达就没猜对过几次——此刻,她就分不清叶可究竟是因为有一只公猫混上了灰冠雀号而愤怒,还是因为船员对自己有所隐瞒而愤慨。原因要是前者的话,那只猫可就凶多吉少了。

或许只有安能弄清楚,她思忖着,所有船员里,只有她跟叶可的关系最为亲密。

而安的确知道。

安知道叶可最忌讳自己的手下公然违抗自己。无论是对带了一只猫上船而有所隐瞒,还是这只猫的性别为雄性,对船长而言都是违抗——违抗她的意志,违抗她的规矩,更不要说拉薇妮娅还莫名其妙地为梅芙承担了责任,这只会越发激起叶可的不满。她无条件地信任着所有的船员,但就像安的父亲常说的那样,君王的信任看似无偿,实际有价,叶可也是如此。

梅芙站在她的右边,拉薇妮娅站在她的左边,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在那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里,她狠狠撞了一下拉薇妮娅的肋骨,让她在吃痛中说不出下一句话,同时伸手用力推了一把梅芙。安的速度极快,她有自信叶可根本没有看清楚自己的动作。

“梅芙?”

叶可向她转过身去,手上的猫则发出了轻微的呼噜声,绿金色的眼里多了某种热切的神色,就像是要迫不及待地扑进对方怀中一样。

“实际上——船长,是我发现了西亚提。”梅芙踌躇着开口了,一半用的是法语,一半用的是她自己的母语。船上船员来自哪儿的都有,好在船长几乎能听懂所有在地中海通用的语言,不过书面语言就要靠玛格丽叶塔翻译了。

安的奥斯曼土耳其语很糟糕,但她听懂了“西亚提”的意思:黑猫。叶可手中抓着的那只猫只有耳尖和尾尖带着一点白毛,的确称得上是只黑猫。

佛罗伦萨,那不勒斯,威尼斯,还有米兰,都有着不少关于黑猫会带来厄运的传说和信仰。不过安知道叶可向来是不在乎这种事的。在她们还小的时候,保罗船长曾经讲过一个黑猫的厄运使船只沉没的故事,但叶可对此却不屑一顾,“把一个船长的无能怪罪到一头动物身上,”她当时冷笑着说,“果然是男人会做出的事情。”

“灰冠雀号离开大加纳利群岛以后,我才在我的船舱里找到他——他一定是趁着船只停泊在拉斯帕尔马斯港的时候溜上来的。因为还在非洲海岸停泊的时候,玛蒂尔达带领着我们将船只上上下下都为远航而清理了一番,要是有一只猫的话,我们也不必那么辛苦的清理老鼠了。”

梅芙的嗓音因为紧张而颤抖着,苍白的脸色只让她显得更加楚楚可怜,在相貌上,她与玛格丽叶塔两人只在伯仲之间,都是极其少见的美人——梅芙继承了她东欧母亲的美貌,长得一点也不像土耳其人,有着一头柔软,带着微微波浪起伏的深金色长发,间中夹杂着浅棕色的发丝,发根也是浅棕色的。

拉薇妮娅曾经形容过,梅芙的头发远远望去,就像是晨曦为浪花镀上的一丝金边的颜色,末端还带着尚未褪去的夜色之影。安深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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