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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觊觎(十四)(1 / 2)


姜溯第一次见夏昭南跳舞,是在回到夏家的第一个春节。

“昭南,来,给大家跳个舞。”过年的保留剧目之一,一定是让孩子?们在亲戚朋友面前表演节目,甭管孩子?多大。

少女听话地站起身,拿mp3放音乐,只有背对着长辈整理衣服的某几个瞬间?,才能教人察觉她眼里掩饰的无奈。

她那个时?候已经出落得很高了,长手长脚,线条舒展,坐在那时?优雅如白天鹅,可一旦跳起舞,仿佛变了个人,清冷和文艺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扶摇直上任我逍遥的霸气和轻狂。

“好!”

虽然看不懂,但不妨碍一群人噼里啪啦地鼓掌,纷纷夸赞这孩子?有明?星相。

少女乖巧地道谢,面对一众人高谈阔论的观看评价还以配合的笑,实际上一个字儿都没听,游离的眼神出卖了她此刻只想赶紧儿结束的真实想法。

他轻轻挑了下眉。

发现看似乖乖女的姑娘其实远远不是表现出来的那般四平八稳,永远不出错的守规矩,就像她长着一张适合古典舞的文艺脸,实际上跳得却是力量感颇浓的街舞。

反差极大。

他这般想着,喝口水,紧接就看见终于等?到大人们的注意力从她身上转移到更?小一辈的少女舒口气,不动?声色地往他这边挪了挪,小声开口:“应该让你也表演个滑板。”

姜溯:“......”

这是自己被坑了不行,还要把他也拉下水?

他懒懒瞥她,见姑娘目光澄澄,敛了戏谑:“不一样。”

一个在老人眼中是不务正业,一个是培养气质,没把他滑板扔了就已是谢天谢地,怎么可能还让他当众表演。

少女认真地摇摇头:“那是他们的想法太守旧,我就觉得很好,只要是自己喜欢的,就是最好的,何况你还赢比赛了呀。”

“他们是没见过你滑滑板时?的样子?,超厉害的,和职业选手在赛场上没什么区别,说不定哪天滑板也会被纳入奥运会呢。”姑娘眼睛亮晶晶地吹捧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微微黯了下去,“可惜我也只看到了一点点。”

姜溯听出她是在遗憾上次的比赛,安慰道:“还有机会,明?年秋天燕北会有比赛。”

“真的吗?!”她眼睛重新亮起光,像得到糖果的小孩子?。

“嗯。”他点点头,犹豫片刻,终是没说高三?后他没那么多时?间?练习,那可能会是他最后一次参加比赛。

“我这次一定不会迟到了。”她自责地皱着眉头,认认真真地作保证,说完,看到不远处还在对着孩子?们的表演指点江山的亲戚们,轻轻压低嗓音,“我刚开始选舞种的时?候,奶奶也不同意,觉得女孩子?跳芭蕾更?好看,我就先?听她的报了芭蕾班,然后等?爵士班上课,就在外面跟着偷偷学。”

说到这,大概是觉得自己交一笔钱学两种舞占了便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老师没发现?”他被勾起兴趣。

她沉思一瞬,陷入回忆:“没多久就发现了,不过可能是看我年纪小,又认识,就没赶我走,还让我进班里跟着学。”

“我当时?还挺开心?的,以为自己帮家里省了钱,后来才知道,学爵士的人太少,老师们难得看见一个主动?上门的小肥羊,当然不舍得放过,等?第二个学期刚开课,就联系我妈让她交钱。”

她懊恼地皱下眉,以为自己当时?在第二层,老师们在第一层,实际上他们在第五层,笑着等?小肥羊进窝。

他低声笑起来,被少女佯恼地瞪了眼,收了笑:“后来呢?”

“后来我妈就问我,想学哪个,见我意志坚定,没办法,瞒着奶奶帮我退了芭蕾班。”她说到这,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往常清清冷冷的眼弯成新月般的弧度,柔美至极,“然后每年过年表演节目,瞒不过去,就用唯一会的那支芭蕾舞糊弄奶奶,一连跳了好几年,奶奶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儿,说我是没舞蹈天赋还是老师不专业,怎么跳来跳去老是同一套动?作,这才知道我其实学了其他舞种......”

夏风飘忽而至,伴着似有若无的淡香。

姜溯回过神。

目光从记忆里灵动?的少女越过时?空,定格在此刻月光下翩若惊鸿的美景,眸光愈深。

姑娘抬手解开发带,青丝垂落,身姿轻盈如飞燕掠地,乘风踏月的空灵,美得勾魂摄魄。

她无声而专注地深深看他,没有舞台上冷而飒爽的桀骜,更?柔,更?媚,一双眼透过月色朝他看来时?,仿佛藏着无尽隐晦的情?愫,睫毛一颤,又无声无息地收敛下去。

男人一颗千锤百炼的钢铁心?,就在这样眼波流转的温柔中软成绕指柔。

感觉到自心?底升起的闷热燥意,野兽一般朝某处叫嚣,缓缓压了压。

一曲罢。

香汗湿,呼吸微喘。

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地避开他的直视,一双眼还带着柔媚的涟漪,清亮的灼人,借着低头扎头发的动?作掩饰红透的耳朵。

姜溯轻轻动?了动?喉结,上前,把人紧紧揽进怀里,饮鸩止渴地嗅着姑娘身上独有的淡香隐秘纾解,口中低喃她小名。

夏昭南听到她哥剧烈的心?跳。

几无停顿,一下接一下地急促填满整个胸腔,仿佛要把她耳膜震破,她小心?翼翼地贴着他硬朗的肌肉,不敢动?,也不舍得离开,本就凌乱的心?随着充溢鼻尖的男人气息再度乱成一团,自欺欺人地想:就抱一下,就抱一下......

像明?知会变本加厉却依然饮下海水止渴的飞蛾。

离开时?体育馆已经锁了门。

他带她翻.墙,稳稳接住她,飞扬的风在她耳旁呼啸,像是帮她把所有伦理的枷锁用力抛开。

却也只有这片刻短暂而虚幻的放肆。

回到华灯刺眼的大街,俩人再度变成旁人眼中的兄妹,他是她哥,是她心?底觊觎却又永远无法僭越的,名义?上的亲人。

送她回宿舍的路上,姜溯单手扶着方向盘,右手握住她冰凉的手,不容挣脱的用力。

夏昭南缓缓闭了闭眼,任由他握着,熟悉的音乐在车里单曲循环,将她本就痛楚的灵魂拽得四分五裂,“......离开,释怀,很短暂又重来,有时?候自问自答,我不要困难把我们击散,我责备自己那么不勇敢......”

......

“......拥抱过还是害怕,用力推开你我依然留下......”夏昭南轻声哼着歌,把歌词抄到密密麻麻的本上。

摘下耳机,拿出抽屉里的存钱罐,打开,清脆的硬币声顷刻盈耳,夹杂着红红绿绿的纸币,最大的十块,最小的一毛,她按照面值从小到大排好,嘴里默念:“一块,两块,三?块五......三?十......五十......”

数到最后,依然不到一百块钱,而这已是她攒了好几个月的全部积蓄。

她叹声气,看眼墙上贴满的同一个人的海报,在女人温柔的目光注视下小心?地把钱收起来,默算距离她偶像开演唱会还有多久——最便宜的外围票也要一百八十块钱,留给她攒钱的时?间?不多了。

“姐,快,发压岁钱了。”夏舜尧风风火火地来敲她门。

夏昭南恹恹许久的脸终于多了点神采。

客厅里喧闹,离很远,就听到来拜年的亲戚逗弄着小朋友:“继续磕呀,磕一个头就能领一个红包,数数磕几个啦?”

夏舜尧“切”了一声:“傻瓜,磕再多都是一个,而且都进不了你兜里。”

夏昭南:“你小时?候比他磕得还欢实,拦都拦不住。”

夏舜尧:“......姐,这种丢人的事?儿就别说了,我要脸。”

夏昭南笑起来,和弟弟一起进门,满面春风的老太太看他俩一眼,从兜里拿出两个红包,手指按着封皮摸了摸,先?递给她,而后递给孙子?:“装好了,可别弄丢了。”

夏舜尧嘴贫,笑嘻嘻说:“反正在我兜里也过不了夜,被我妈拿走和丢了差不多。”

老太太捣捣他脑门:“那是先?帮你放好,谁家小孩儿拿那么多钱,长大后都是你的。”

夏舜尧撇撇嘴:“行吧行吧,希望我长大后我妈还能记得还我。”

夏昭南在心?里默默补刀:悬,估计过几天就被拿出来装进了给别人的红包。

明?知压岁钱的命运,夏昭南还是小心?地放到了兜里,感受着和往年一样薄到几乎可忽略的厚度,在想过年的这段时?间?怎么攒钱。

希望大人们派她出去买零食换打麻将的零钱时?,可以稍微大方一丢丢。

一阵寒风灌入,门从外推开,男生抖落羽绒服上的雪花,脱掉外套,露出里面难得暖色调的白毛衣。

老太太看到姜溯回来,高兴地眯了眯眼,拿出一个鼓囊囊的红包,招呼他走近:“来,拿好,奶奶就不帮你代管了。”

姜溯不置可否地揣进兜里,转身去倒水,夏舜尧冒冒失失地跑到他跟前,眼尖地看到他裤兜里鼓出来的一大块,咋舌:“哥,你的红包咋这么厚?”

说完,拿出自己的,和他对比,见自己的两张红钞票连姜溯的十分之一厚度都不到,到底是小孩儿,一张脸立刻拉了下来,小声嘟囔奶奶偏心?。

一旁的夏昭南摸着自己只有一张红钞票、连信封都显多余的压岁钱,平静地喝口水,早已看淡。

姜溯拍拍他:“可能是把以前的一起补了。”

夏舜尧恍然大悟,粗略算了下,发现按他现在的年纪比堂哥多领好几百,瞬间?又高兴起来。

发完压岁钱,老太太领着姜溯去认亲戚:“这是你二爷爷家的大儿子?,叫叔叔,这是你姑祖母家的女儿,要喊姑......”

仔仔细细,无一遗漏。

夏昭南远远看着眉眼不耐的男生站在一群陌生的亲戚中间?,像被观赏的外星人,每个来参观的游客都热情?地拉着他手、拍着他肩膀,如果不是男生长太高够不着头,估计头发也会被摸成鸡窝。

“可长这么大啦,模样真好,和明?海哥年轻时?一模一样。”

“叫小溯是吧?还记得我吗?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你家里的相册估计还留着我抱你的照片呢......”

夏昭南差点儿没忍住,闷头憋笑。

几乎能感觉到男生目光里的潜台词:???我当时?才多大,能记得住这?

大概是她笑得太明?显,隔着一屋子?鸡飞狗跳的稚童,男生朝她看去,白色毛衣勾勒得眉眼愈黑,长身逆着光,略带危险地眯了眯眸,冷硬又莫名和谐的构图。

她若无其事?地摆正脸色,拿过相机,对着他拍了一张照。

他到这个家后的,第一张照片。

年夜饭。

一大家子?人围坐在圆桌旁,听着一年一度熟悉的春晚背景音乐,举杯相庆。

难得的团圆日,对小孩儿的约束也少了许多,夏舜尧嚷嚷着要喝酒,被破例允许尝了口白的,差点儿辣哭,夏昭南掩着嘴笑,捧着自己的快乐肥宅水,看到男生懒洋洋地坐在一旁,也没怎么吃,只默不作声地喝着瓶果啤,心?思微动?,坐他旁边:“好喝吗?”

姜溯抬眸,越过她面前夏舜尧的餐具够到她的水杯,另起一瓶,给她倒了杯。

她忙摆手:“奶奶不让女生喝酒。”

“果啤,不算酒。”他解释。

夏昭南依然没敢当着老太太的面喝,背过身,飞快尝了口,皱眉:“好难喝。”

姜溯被她皱巴巴的小表情?笑到,端起自己那瓶,品了下味:“有那么夸张吗?”

夏昭南用力点点头,加重语气:“真的很难喝,比起可乐差远了,真不知道大人们为什么这么爱喝酒。”

姜溯笑起来。

深黑的眉眼在光下柔和,剑眉星目,难得收敛乖张的五官极其撩人,十七年来第一次没陪着母亲,而是和一群迄今都没能完全相熟的亲戚一起过年的男生,露出今晚上的第一个笑。

夏昭南唇角也随他一起弯了起来。

打心?眼里的高兴,看着终于不再那么沉默的男生,和他轻轻碰了下杯:“除夕快乐。”

“除夕快乐。”

他朝她看去,眉眼生动?的少女同样回望过来,在高朋满座的欢笑声中,说着只有他们两人才能懂的四个字。

新年快乐。

不管在哪儿,不管是和谁一起过的年,都要开心?。

俩人就这样安静地守着一个角落,一人喝着果啤,一人抱着可乐,隐秘又心?照不宣地,度过这年农历的最后一天。

年夜饭后,大人们打麻将,小孩子?们在院里放烟花,呲呲啦啦响的仙女棒燃起闪烁的光芒,细长地照亮地上积雪,燃得快,灭得也迅速,仿佛一道道划过黑夜的流星。

夏昭南领着一群小孩儿放完所有的仙女棒,亲戚们散去,转瞬空旷的四合院剩下他们一家,以及独自站在廊下的姜溯和屋里准备休息的奶奶。

夏明?浩和顾雅丽收走她今晚收到的所有压岁钱,进屋休息,坚称自己要守岁的夏舜尧猫在客厅,打着看春晚的旗号,实则偷偷在打游戏,她看着他,身后是漫天飘扬的白雪,面前是眉眼比星河还要夺目的少年。

俩人静静看着对方,无人说话,中间?隔着黑暗而静谧的小院,而后,走到院中央的树下,一同在雪地里坐了下来。

头顶是漆黑如墨的夜空,枝叶凋零的树干上堆满白雪,夏昭南静静听着周遭近似无声的阒寂,轻声说:“好安静啊。”

雪下得极大。

闭上眼,仿佛能听到万物冬眠的呼吸,水流在地下潺潺,孤兽将自己藏进洞穴,世界陷入千山鸟飞绝的空旷,微弱而窸窣地敛去生物的活动?踪迹,等?待着积雪消融后新的春天。

俩人在院里安静坐了很久。

黑发白头,衣衫落雪,共处而无言。

零点的倒计时?无声无息地在姜溯手机上闪烁时?,他偏过头,看着戴着毛线帽只露出一张精致小脸的少女,轻声道:“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她轻轻弯了弯眉,笑得清甜,看到他拿出一个红包给她,惊讶。

“在我以前生活的城市,哥哥要给妹妹发红包。”男生嗓音依旧慵懒,放她手里的动?作却是不容置喙,漫不经心?又痞气地加了句,“没有弟弟的份儿。”

夏昭南:“......”

摸着明?显不止一张钞票的红包厚度,眼睛忽然就泛了红。

二零一零年农历新年的第一天,夏昭南知道自己还有个哥哥,和他相遇的第六个月,她攒够了可以去看偶像演唱会的门票——靠着这个只有他们俩人知道的红包支持。

这天大年初一,2月14,西方情?人节。

他们从零点辞旧迎新,过去一年除夕夜的倒计时?和新一年的第一个零点零分,看到的第一个人,都是对方。

只有他们。

只有他们两个。

回房后,夏昭南有些失眠。

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索性爬起来看书?,还没开灯,听到院子?里似有极轻的动?静。

她套上羽绒服,轻手轻脚出去,看到穿戴整齐的姜溯准备出门。

“你去哪儿?”外面天还没亮,黑沉沉地压着屋檐,不过三?四点的光景。

男生沉默一瞬:“火车站。”

夏昭南几乎是瞬间?明?白了他要做什么——他母亲在外地工作,似乎已经很多年没回过燕北,他想去看她。

“我和你一起。”没等?他拒绝,夏昭南回屋飞快换上鞋,抓起毛线帽戴头上,关上门。

一路踩着咯吱咯吱的积雪徒步去最近的火车站。

没有网络售票的二零一零年,买票需要提前去人工窗口排队,全年无休的售票大厅挤满各色穿着的人头,地上铺着报纸和行李,等?待八点售票的人们坐在地上和衣而眠。

火车站内外温差极大。

她和他分别排在两条长龙,抱着厚厚的羽绒服,因为闷热而不得不摘下来的毛线帽松松地搭在肩上,两侧垂下来的小毛线团刚好卡着脖颈,混浊的空气混着泡面等?刺鼻的味充斥人鼻尖,外面是依旧深黑的天色,冬天的朝阳来得如此缓慢,无事?可做的等?待却不教人觉得漫长。

她和他共用一对耳机,听着他手机里的歌,她半个小时?,然后换他,在用手机上网奢侈又缓慢的2G网速下,分享着彼此的歌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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