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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一生之盟 一(1 / 2)


天地尽头的山口传来了低沉的铜铃声。遥望去一支黑色的骑队缓缓走出了山谷浑身铁甲的骑兵们簇拥着他们的领立马在高处眺望。

伏在草间的黑衣斥候跳了起来拉出藏在洼地里的战马翻身上马飞快地去了。

“大君他们现我们了立刻进么?”立马在山坡上的骑兵中目光最犀利的年轻人说。

“不要急弘吉刺等他们准备好迎接我们的仪仗。我也还有些事要想。”被拱卫在骑兵中的大君低声说。从外貌上看他大概只有三十岁出乎意料地有着一张清秀白皙的脸他并没有像他的部下那样装备铁铠而是穿着蛮族武士常见的束腰狐皮筒子火红色的战马后横束着几近五尺长的窄刀。

没有人敢于违逆这个看似文弱的蛮族君主于是整支骑队静静地立在峡谷口骑兵们随着大君的目光眺望夏末的草原。出了唐兀山的谷口放眼就是中州广袤的草原深及马膝的马齿苋和车戎草在风中摇曳安静得令人有种错觉。而在目力能及的草原另一侧扎下了白色的大帐大帐周围有着凄厉的金属反光骑乘快马的黑衣斥候正是驰向了那座帐篷。

弘吉剌高举着象征蛮族大君的白色大纛杆上挂着的铜铃单调的铛铛作响。他的手心里有点汗这是他第一次跟随大君出来执行这样重要的任务他是铁颜·巴鲁的儿子北都城里高贵的贵族武士一直自负勇气和刀术可是这是还是不能克制心底的紧张。

“大君他们会按照约定只带两百人马么?东6人比狼还要恶毒比狐狸还要狡猾让弘吉剌为您去探一探虚实吧?”他带马接近了大君他牢记着父亲出前的教诲自己死了并不算什么却不能把青阳国的主人葬送在阴险的东6人手里。

“不用。”大君轻轻挥手“以那个人的性格还不会耍这样的花招。”

“那一年我们三个人只有两匹马来到中州也是越过了这个谷口看见了草原。”他轻轻地说像是漫不经心的絮语又像是喟叹“这一切回头看来就像是对我们的嘲讽一样。”

“出!”他带马率先走下高地。

弘吉剌愣了一下刚要紧紧跟上忽然停下使劲地**着鼻子。直觉告诉他周围的空气里有股令人不安的味道。

“不要闻了是尸臭。”大君没有回头指着左侧低矮的山梁“那座山叫做突骨岭翻过去就是两天前决战的地方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了。他们走了上千里来到这里放牧可是永远不能回家了。”

他勒住战马侧身对着山梁的方向低头闭目在鼻尖前轻轻地三拍掌。这是蛮族人放牧时候遇见坟墓和枯骨的简单祭拜求乞伟大的盘鞑天神接引无家的亡魂。骑兵们跟着做了而后一一跟在他马后马尾悠悠地甩着扫在浓密的草上。

骑队逼近帐篷只有三百步的时候精悍的蛮族武士放马奔驰起来他们从左右两翼展开两百个人组成了一个雁翼的阵形。每个人的手中都扣着强有力的复合弓带着锯齿的马刀在鞘里铛铛作响。只有弘吉剌还是高举大素紧紧跟随在大君的背后他的目光一时盯在围绕大帐的银铠武士们身上一时转去盯紧了大君的神色。他紧紧按着马鞍上的快刀只要大君有一丝一毫的暗示他就会挺身冲到全面去带领这些精锐的虎豹骑起冲锋。

可是大君只是低着头随着马行他胸前一根银链子上挂着的半弯翠玉轻轻打在他的胸口。

武士们一齐箭两百枝箭射入地下。他们齐齐地拉住了战马拔出马刀作为防御的戒备。对方守卫大帐的银铠武士对此完全没有反应他们手持八尺的长枪枪刺下挂着纯银的虎头符记闪亮的头盔上插着高高的白羽。弘吉剌没有见过这样奢华的军队更没有想过整整一支军队都是高矮差不多的俊美年轻人组成他开始怀疑对方的实力。

大君在帐前下马将马臀上的窄刀插进了后腰。银铠武士们中的领掀开了帐篷的一角弘吉剌跟着大君亦步亦趋。

大帐中弥漫着令人昏昏欲睡的香料味道正中的寿面炉里焚烧着弘吉剌叫不出名字的香一个身穿重锦礼服的年轻人就含着笑容站在了香炉边彬彬有礼地请大君在早就设置好的客位上坐下。弘吉剌站在大君的背后觉得脚下厚厚的绒毯真是太软了几乎让他站不稳了。但是他并未丧失警惕瞪大他犀利的眼睛扫视周围。对方似乎并没有敌意诺大的帐篷里只有几个文臣装束的人甚至还有一个奉酒的年轻侍女而袅袅香烟的背后是高高垫起的一张坐床黑色铠甲的武士斜靠在坐床边以手支额。他身边的架上是一杆沉重的长枪而他的腰间则悬挂着修狭的佩剑一缕红色的丝绳扎成十字花封住了那柄剑。

帝剑承影!弘吉剌听说过这柄不能出鞘的不祥之剑那么佩戴它的只能是东6的皇帝。他忽地有几分激动虽然是他的敌人可是他隐隐约约听过这个皇帝身上生的事是任何一个草原上的好汉子都不能不为之赞叹的。他瞪大了眼睛去看皇帝却不禁有几分失望完全不像传说中的那样皇帝高而消瘦没有威临四州的霸气却隐隐地带着病容。他的脸色白得惨淡衬得眉毛漆黑如墨。因为消瘦眼眶显得尤其的深又一直垂着头长长的睫毛把眼睛都遮住了。

“既然青阳国主已经到了那么我们就开始吧!”刚才请大君入座的年轻文臣站了起来“鄙人谢墨大燮太师领太常寺少卿奉陛下之意主持这次和谈。”

无人应声皇帝和大君不约而同地以完全一样的姿势低垂眼帘看着自己眼前三尺的地方。

谢墨环顾周围:“兵者不祥所苦的是平民。我们两军接战十四日来大小战斗数十场各有损伤。眼下大君虎豹骑精兵却困在唐兀关前不能再进一步我军也无意威逼在下以为正是和谈的良机。”

一开场竟是这样骄傲的口气弘吉剌心里一下子就涌起了怒气可是大君没有说话他也只能把怒气生生地吞了回去。

“我军三战连捷斩杀骑兵七千余人俘获战马三千五百匹军械和兵器就不必提了。根据我们斥候的回报如今青阳国尚有虎豹骑精锐一帐共五千人没有调动此外鬼弓武士一千轻骑一万六千人共计两万两千人都是骑兵各备战马两匹所以马匹和其他牲口约计四万五千。以这样的兵力横扫瀚州或许不在话下但是在东6第一雄关唐兀关下已经是进退两难。希望在下的消息没有出错。”谢墨脸上带着笑意却是弘吉剌最痛恨的带着得意的阴损笑容。

弘吉剌忍不住了:“你们斩杀的都是骑兵么?其中有五千人不过是流浪的牧民他们不过是被部族放逐冒险渡海进入东6放牧已经被海浪吃掉了许多亲人可是踏上6地还要被贵国当作敌寇砍杀来领赏。这就是谢太师所谓的连捷么?大燮的马草真的有这么贵?我们草原人的性命又真的那么低贱么?”

谢墨从鼻孔里轻轻地哼了一声:“不是武士又如何?他们既然是牧民就该留在草原上难道瀚州草原养不活他们就要我们大燮来养么?”

弘吉剌被对方的轻蔑彻底地激怒了他上前一步微微地颤抖着干脆用力指向了一言不的皇帝:“是!我们草原上是贫瘠种不出粮食养不活许多人。你们东6人说我们侵占了你们的土地可实际上怎样?不过是一些可怜的牧人放马吃了你们的马草!你们就把他们当成武士杀了拿着他们的人头换赏钱!你们说我们是蛮人到底是谁更野蛮?这就是你们东6的仁义么?这样的王是你们东6的王么?还不如我们草原上的野兽!”

话音落下高坐的皇帝忽然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纯黑的虎一样的眼睛弘吉剌身子一抖不知为什么就觉得冷他像是一只被箭穿透胸口的鸟儿而皇帝的目光就是那支利箭。

大君的手有力的按在他的肩头镇住了他的惊恐。

“真是个好孩子。”皇帝低低地说了一句又垂下眸子。

“谢太师说下去”大君的声音静如止水“我们为了停战而来只问大燮的条件大燮的条件是什么?”

“虎豹骑请大君带走吧但是剩下的人全部留下马匹徒步返回北6。从今而后每年青阳进贡战马一千匹龙血马两匹其他种马十匹。青阳部骑兵撤到雪嵩河以北大燮在南望峡北三十里筑城驻兵一千人称‘瀚州督护府’。”

“你们!”弘吉剌几乎瞪裂了眼眶。

大君按住了他:“就是这样么?”

谢墨微微一愣没有料到是这样平静的反应他笑了起来:“此外都是小事了。要求大君称大燮为‘上朝’自称‘下国’每年一度陛下生辰时亲自写表祝贺。听说大君和陛下是幼年的故人陛下的生日大君是知道的吧?”

“如果是这样的要求你没有资格跟我说话”大君看了谢墨一眼指向了皇帝“这里可以跟我谈条件的只有他你让他亲口告诉我说他希望青阳像一个屈辱的战败者那样缴上武器放弃跟随自己一生的战马永远做大燮的奴仆。我真的很想听到这句话。”

“这……”谢墨的脸色变了变挤出几分笑容:“主上最近头痛症得厉害平时都不能接见臣子们这次是为了大君特意抱病前来的。说话伤身大君还是不要勉强了我所说的都是主上来前口授的意思谢墨绝不敢有半分的歪曲。”

他招手唤来了一旁奉酒的侍女“若是都在火头上和谈也就谈不下去了。大君远来我们少歇一刻奉一杯酒为大君洗尘。”

侍女是一个身材纤细的女孩战战兢兢地低头膝行而前把银盘递到了大君的面前。不知道是否畏惧蛮族之主的威严她也不敢抬头哆哆嗦嗦的酒爵中的酒液都要被晃出来了。

大君沉默着没有去接酒。

弘吉剌有些可怜这个侍女觉得在这个剑拔弩张的帐篷里她好比一只处在笼中的小鸟而笼子上无处不是刀锋。

他挡在了大君面前:“我们蛮族人不喝敌人的酒如果喝了就是决战的表示。但是我们今天是为了停战而来所以我们不会喝你们一滴酒也不会碰你们一块肉。”

这些都是父亲铁颜教给他的。不能让大君碰任何饮食这是铁颜第一条嘱咐。

“没用的东西!敬酒都不会!”谢墨低低地斥责了一声。

侍女抖得更厉害了托盘忽然一倾酒爵倒了下去。弘吉剌愣了一瞬不由自主地要去接住半空中的酒爵。可他忽然觉得不对侍女并没有跟他扑向同一个方向在他弯腰的瞬间侍女手中似乎有银光一闪她整个人从弘吉剌背后闪过。

“刺客!”弘吉剌大喊“大君小心!”

他猛一转身愣住了。侍女手中的钢刺停在大君胸前不过几寸的地方她的手腕被大君捏死了像是蛇被捏住了七寸。大君脸上毫无表情一把抓下了她一头细软的长!侍女努力地挣扎着弘吉剌惊讶地现她的下巴竟然是男人刮过胡子之后的铁青色。

“天罗的杀手?”大君摇头“一切都完美无暇可是为什么总是记不住遮住你们的喉结?”

被横置在桌上的长刀“影月”像是一片难以捕捉的水光那样出鞘伪装成侍女的杀手还没有来得及退后就从胸口断裂开来鲜血溅得弘吉剌满身都是。谢墨脸色骤变急地推后。帐篷外的战马狂嘶不知道是因为听见了弘吉剌的呼喊还是帐篷外也生了什么事。不知道多少炳长刀同时划破了帐篷那些看起来英俊而无用的大燮禁军此时都变成了饿虎一起割破帐篷扑了进来。

弘吉剌拔出了长刀腿在打抖却还是大吼了一声:“畜牲!来啊!”

而大君还是端坐不动他死死地盯着依然高坐在那里纹丝不动的皇帝:“这就是你给我准备的陷阱么?姬野……”

他猛地起身握住了弘吉剌的手声音平静而沉重:“杀出去!跟着我!”

“得吕归尘级者赏千金!封世袭之侯!”谢墨的声音从包围圈外传来“都给我上!”

不知道在同一个瞬间有多少人拥过来银铠的禁军们在高额的奖赏下不顾性命地扑了上来。一时间无数的长刀劈落弘吉剌只能高举战刀在头顶去抵挡等待着被劈成碎片的结果。而又一把刀比所有的刀都更快一向端静不言的大君展开了五尺长的窄刀仅仅是一记毫无华巧的平挥。可是他挥刀比任何人都更快、更狠卡在了大燮禁军们举刀的瞬间同时有几个禁军的胸口溅出血花那么坚实的银色胸铠也挡不住那一刀的雄伟力量。

“不要怕!”大君在腋下狠狠地托了弘吉剌一把“在战场上你怕没有人怜悯你;你不怕死反而能活下去!”

他率先迎向了禁军们高举过顶的长刀弘吉剌呆了一瞬咆哮着挥舞战刀跟随在大君的身后。金属的光在他眼前一闪再闪随之涌起的是血的猩红和浓重得让人呕吐的气味弘吉剌不知道有多少人疯狂地扑进了帐篷又有多少羽箭带着尖利的呼啸从外面射进来射在那些疯一样的银铠武士身后。可是巨额赏赐的力量推动着这些年轻的武士不断地扑上把他们的血肉之躯送到大君那柄锋利的长刀上。原本灰蒙蒙的战刀沾了血泛起了妖异的光。

虎豹骑们也冲了进来在不大的帐篷里无数人这样拥挤着展开杀戮哀嚎声此起彼伏血溅落在那厚厚的绒毯上尸体沉重地倒下。和谈的面具已经被撕下**裸的敌意里弘吉剌觉得浑身的血都往上涌他狂吼着舞刀追随着所向披靡的君王。

“闪开!”低低的声音却带着异乎寻常的威严。

禁军们不约而同地让出了一条通道沉默已久的皇帝忽然拾起了一旁的重枪。长枪的突刺像是云层背后射下的闪电来得完全没有征兆直指弘吉剌的胸口。

一只有力的手臂在最后的瞬间推开了弘吉剌。五尺的长刀格住重枪的雷霆一击大军和皇帝的肩甲撞在一起两个人的视线死死相对。

“真的是你要杀我啊”大君低低地说“直到看见你亲自出手我才能相信这一点!”

“我不杀你你就会杀我即使不是今天迟早的事情。青阳王殿下”皇帝摇头“世上永远都只有胜利的人能够活下去你的人他们需要占据东6的土地才能生存而我的人他们也要这片土地。这是我们死了无数皇帝都死了都不能改变的!”

他猛地回撤重枪挥击出巨大的扇形。

双方擦肩而过大君的肩上闪过血色皇帝的头盔铛的一声落地血已经浸透了大君的一只衣袖枪刺的伤口在他肩上柔韧的肩铠被整个划开露出模糊的血肉。而大君犀利的一刀直接将皇帝的头盔劈去在眼角下留下一道血痕。

“姬野!”大君猛地暴喝。

“还有什么可说?”

“我……”大君的嘴唇在颤抖“我不会杀你!我从来都没有这么想过!”

他猛地扯开了自己胸甲的束带手中握着一片灰暗的铁。他用了很大的力气去控制自己的手可是握住这片铁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颤抖。最后他狠狠地把那片铁抛向了对面的皇帝。

皇帝伸手接住那片铁看起来那像是一把长刀的残片刀刃已经残破:“这是什么?”

“是当年在南淮的时候你买的十二把刀其中一把的碎片我留着它是想总有一天我能报答你。我带着它来本来是要告诉你我可以对你称臣只要你还北6以安宁给蛮族人一个放牧的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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