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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毒发(1 / 2)


x 八月初一秋闱开考前。

贡院门口挤满了准备入场考试的考生。

梁朝的秋闱每两年一次适逢这两年皇家纳吉加恩科今年也能下场。秋试一共三场每场三天。且不提学问对体力而言也是不小的考验。

马车前董夫人握着董麟的手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一番嘴里念着:“你这身衣服是不是薄了些?听说号舍里冷得很连个炭炉也没得生秋寒袭人着凉了怎么办?”

董麟自小娇惯冷不防要去号舍待上九天七夜董夫人心里总担忧得很。

“母亲儿子没事。”董麟稍感不自在。贡院门口来来往往的考生如此多就他一个家里来了马车和一大群奴仆显得格外格格不入。

“为娘还不是担心你一旦进了贡院就得等考完才出来你在里边要是饿了、冷了可怎么了得。胜权”董夫人招呼身边侍卫“你再替少爷瞧瞧考篮可落下什么没有?”

“是。”

恰好此时有儒生走过将他们这头母子情深的画面看在眼里一时有些出神。

吴有才怔怔站在原地。

过去那些年每次下场母亲也是这般送他到贡院门口絮絮嘱咐。她从来不担心他文章写得好不好能不能做官嘴里说的最多的最操心的也无非是号舍里冷不冷衣服够不够穿他会不会吃不饱。

末了再对他笑着道:“娘在家等着你考完!”

而如今家中已经没有了等他归家之人贡院门前也不会再有慈母的叮咛。

身侧有人拍他肩膀:“有才!”

吴有才回头一看原是个儒生打扮的老者身穿开了缝的青布衣头戴方巾胡须花白面黄肌瘦手里提着一方破旧考篮。他愣一愣:“荀老爹?”

这人他认识是住庙口那头的一位老先生今年已过古稀了自成年起考了几十年一次也未中过吴有才听说他近年身子越发不好走路也难没料到今年秋闱竟仍来了。

“老远就瞧见你”荀老爹花白胡子一翘一翘满是皱纹的脸上咧开一个笑“我方才看见名簿上你的号舍了与我相邻。正好起个吉兆说不准我二人这次都能得中。”

吴有才看着他那颤巍巍的步子没说话。

荀老爹没注意到他神情有异只望着周围来来往往的年轻考生眼中流露出一丝憧憬的羡慕。

时间已到考官开始催促众考生一同进入贡院大门由考官检查过考篮中笔墨依次进入号舍。

号舍南向成排一共六十六间吴有才分到的号舍位于中间相邻那间号舍里的考生恰好是荀老爹。临近门前荀老爹对他神神秘秘道:“好好写我前日里梦里发兆今年你我二人必定同榜!”

吴有才只笑笑提着考篮进了号舍。

远处贡院大门关上了。

号舍像隐在盛京的庞然巨兽盘伏间不动声色将千万读书人吞裹。

秋闱一共三场每场三日第一场是四书五经第二场考策问第三场是诗赋。下场期间考生吃喝拉撒都在号舍内不得出门。

吴有才坐在号舍内看着面前摊开的考卷他认真一一看过如过去十二年那般提起笔伏身在案前作答起来。

时日慢慢过去贡院的天由白到黑又由黑到白。

中间要两次换场考完策问最后一次换场时外头下起了绵绵细雨。

正是三更吴有才随考生们一起等待主考叫换场的号舍。

天色阴晦浓墨一般的夜色里分不清谁是谁号舍旁有班房班房前杂木葳蕤其中隐隐有人影晃动。许是吴有才这一日尚有精神竟不知为何在这冷雨天里视线出奇的好因此他也就看清楚了有人在其中换了行头藏在班房前的黑林中等着。

直到同考出来点名点到之人却没有说话暗暗地退到那一片灌木的阴影里这时又有人走出来接了被点名之人的高帽与外衫重新走了出去成了那点名的人。

那被点名之人原本身材痴肥而后站出来的人却是个矮瘦个儿

于是顷刻间吴有才心知肚明。

他张了张嘴想要大喊然而脑中却兀的浮现起陆瞳的话来。

“你人微言轻狗官沆瀣一气说不定会找个理由将你抓起来待秋闱后放出去证据也就没有了。”

他骤然沉默下来。

喊了说出去了又怎么样呢?

主持秋闱的主考有二人同考有四人提调一人巡考若干人。这么多人难道就没有发现有人替考一事吗?

贡院大门早已关闭考完前不得再开若无之前就有人准允这些替考之人是怎么混进来的?就算他现在叫起来主考随意找个借口将他抓住纵然他的话可能会引起考生狐疑但秋试尚未结束不会有人为了这点疑惑放弃自己的前程。

他也没办法再继续考下去。

淅淅沥沥的秋雨淋湿了他的袍角吴有才站在原地嘴角浮起一丝苦涩的笑。

他望向远处棚子里两位锦衣华服的主考安然坐着翘着腿舒舒服服地呷着嘴里的茶。

暗色里似乎有身披白帛的女子坐在远处对着他微笑开口。

“若换做是我……”

“当然是杀了他。”

杀了他。

袖中纸包尖锐的折角触疼了他的手指吴有才骤然回神慢慢将那方小包攥紧于掌心。

秋雨还在继续滴滴点点砸在人身上像是要苦到人心里。点名已结束吴有才随着长虫似的考生队伍走进分到的新的那间黑漆漆的号舍像走进一方早已为他铸好的坟冢。

最后一场考的是词赋。

这本应是吴有才最擅长的一场然而他却一直没有提笔只是坐在案前呆呆看着狭小号舍里的铜灯。

方才淋了一层雨衣裳有些微湿。吴有才没在意这衣裳是母亲十二年前第一次下场前为他缝的为了讨个彩头特意用了朱色的粗绨布料。十二年过去绨袍的衣领和襟袖已被时光磨破然而他却不舍得重新拆开缝补因为上头有母亲缝补过的旧线痕迹。

他静静地在号舍里坐了很久很久直到东方天色既白隐隐有鸡鸣自远处的闹市中传来几星方才迟缓地提起笔在面前的考卷上书写起来。

他写得很慢一笔一字极为用心神情甚至称得上虔诚然而细看下去又有一种万事俱毕的枯寂。

最后一笔落完吴有才收回手将笔搁至一边。

他将纸卷举起来凑近认真看了一遍才又重新放下仰头看向远处。

号舍的窗外天色已白这场秋闱快结束了过不了多久考官收走考卷这六十六间号舍里人的未来前程就此落定。

吴有才从袖中掏出那一方小纸包来。

他平静地笑了笑然后打开了手中纸包。

……

相邻不远的号舍里荀老爹搁下笔揉了揉发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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