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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散兵游勇(1 / 2)


x 第38章 散兵游勇

“大将一人足矣!”

那年深秋满山枫林皆红。我在远山夫人祠前扫树叶时流浪在外的老爷爷回来了。面对盛信等孙儿辈恳请老人家重返甲州故园的殷殷期盼那位奇怪的老爷爷也就是我的老家翁信虎大人抚摸着曾经威风、而今稀疏的那撇八字胡须执拗地摇了摇头。

他只肯留在信州的高远城在那里安静地走完自己人生剩下的旅程。

老爷爷最后的日子里孙儿辈们搀扶他登上了城头凭栏眺望故乡方向那已经是我们家渐渐面临风雨飘摇的时候。

大膳大夫猝然病故郁郁寡欢的胜赖遵从遗命从信州前往甲府牵着儿子信胜之手在一片白衣甲士簇拥下进入踯躅崎馆。步上台阶之际他回望一眼灰茫茫的檐外天空以及飘扬在大家记忆中屹立不倒的“风林火山”之旗。我还记得“逍遥轩”信廉他们拭去眼泪迎出来说:“四郎大家都到齐了。”

离开信州时年幼的信胜前往母亲远山夫人祠前依依不舍地告别。站在后边的胜赖漠无表情从来是一副被积年哀痛抽干了的样子他高长的身形一年比一年消瘦骨嶙嶙的躯壳藏在一袭清衫内形销骨立仿佛薄纸随时要被风吹走。据说从小他脸上就总是笼罩着说不出的伤悲之情到了后来却只剩下漠然。

“四郎!”信廉见他茫然不动趋近其畔轻声再说一次“大家都到了。”

年少的信胜抬头望着满脸不情愿的父亲牵着其手进入馆中走了几步又在满庭跪迎的人丛之间转面回觑问道:“家人都来了吗还有太爷爷呢?”

他的太爷爷就是我那奇怪的老家翁信虎大人曾经目不旁顾地昂然走在义辉将军府无视一班高矮胖瘦蜂拥而至的奸佞之徒。老家翁告诉我父亲在他眼里那些只不过是一群魑魅魍魉。

然而最后他老人家连路也走不动了让人抬着去城楼上坐在那里看风起云过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不舍离去。他时而指着东海的方向颤巍巍地转头问:“一条信龙能看守住我女婿曾经的地方吗?”

我温言慰之曰:“你儿子信龙很能干还有忠重在那边帮着他忙呢。”

老爷爷头发又乱了在那儿唏嘘道:“那是我女婿义元的地方当年东海巨人……”见他又目光透着迷糊我抚慰道:“对我们还一起玩球。”

老爷爷突然着急转头寻觑道:“氏真!氏真呢?谁看见我外孙氏真……”

看他又这样犯迷糊我无语了。旁边一个俊朗男子说道:“氏真看不住东海迟早要被人吞灭三河和清洲虎视眈眈着呢。我父亲把他赶走了不过氏真他没事儿终于可以无忧无虑地天天玩球。”

老爷爷点了点头揪紧那人衣衫之手缓缓松开喃喃自语的道:“玩球啊?他就好这个……”随即用奇怪的目光乜觑着在旁伺候的那人问道:“你是谁来着?”

那俊朗男子无奈地朝我看了一眼含笑道:“我是盛信又忘掉我了?怎么每次都忘掉我……我是你孙儿亦即你儿子大膳大夫信玄公膝下五郎。最近我叔父信廉大人让我来帮忙看守城池。此处是高远城你还记得吗?”

老爷爷微微点头目望故园方向喃喃的道:“大将一人足已!甲州之主不再是我了早就不是了……然而没地方去啦太老也走不动我只好到你城里借个一席之地歇歇脚缓口气儿看来也要死在这里。盛信啊你要守住这里呀这儿若丢了敌人从城头也能望到我们家乡那边的天。”

“其实远着呢望不到的”那俊朗男子微笑道“不过你放心敌人若要上这城楼只能踩着我的无头尸身跨过。”

“死为无头将军”老爷爷闻言默然良久才叹息道“有你这份决心我就可以安然在你这儿睡去了。”

八十一岁那年左京大夫、陆奥守、甲斐守护信虎大人就此一睡不醒。儿子大膳大夫信玄病逝不到一年他老人家也不行了。信玄的猝逝给了他无比沉重的打击。这位倔强的老人再也支撑不下去。

永禄之变他的朋友义辉将军被久秀所弑在世人视线里信虎大人这期间去向不明。有人说看见他出现在志摩和甲贺境内并与当地豪族结交后来他儿子信玄出兵东海征服骏河组建甲州水军时信虎曾向信玄推荐了志摩一带的海贼头目小滨也就是景隆一伙。

随后我这奇怪的老家翁出现在有乐他那位疯狂的哥哥眼前。那年走投无路的义昭将军由光秀引领着投靠信长时我那奇怪的老家翁已伴随在义昭身边。还写信给他儿子信玄促使甲州与清洲结成婚约同盟为信长上洛时无东部之忧。此后义昭被信长放逐信虎在京都的居所也被毁于是再度流浪。信玄死后胜赖接任家督时信虎才肯被接来信州回到了儿孙们的领地从此冒险生涯结束晚年居住在三男信廉居城高远城由女婿神平赡养但也不过只剩下未足一年的时光就跟随儿子信玄走了。

我回来这位奇怪的老爷爷身边照料他走完最后几步。给他梳头之际回想起老爷爷还在外边四处冒险的时候我陪夫君忠重跟随信龙到踯躅崎馆。面对次女见性院的抱怨大膳大夫信玄公说:“我们甲州是缺钱虽然父亲在外流浪时经常写信回来要钱许多年来在他身上也用去了大量的钱财不过他在外边也不容易。还帮我们做了不少事情花在他老人家身上的钱再多我也觉得值。至于我们还是需要更加省吃俭用置妆费能省就省女儿们也别埋怨太多我觉得自然的容貌比涂脂抹粉后更好看。连年用兵我自己也吃不起好的哪有这么多白米饭吃?其实不仅咱们家这样听说三河的家康每顿饭只是夹杂谷糠稻壳的糙米混拌薯皮煮作一锅就些腌菜汤水偶尔加根茄子蒸熟他都吃得很香。能食上几根烤鱼在他和忠世、忠次、数正等一班家臣来说就跟过年一样高兴。据闻从前收成不好的时节忠世他们还出去讨过饭。你们平时没事读读忠教写的那些轶录就晓得了。”

不管有没有及时收到儿子让人捎来的钱就算没钱花的日子大膳大夫那位浪荡无定的老父亲也照样四处去。他有一种奇怪的处世态度甚至有时能影响到我记忆中这位奇怪的老爷爷到哪儿都跟到他自己家一样而且他总能交到各种朋友不只有将军、公卿、诸侯甚至包括各种和尚、江湖术士、甲贺杀手、雇佣兵、土豪、商贩、强盗、山贼、以及海贼。有时候我看到他跟摆摊的老太太也能聊一整晚随后被邀请到家里去饮汤。

这位奇怪的老人家辗转半生没人清楚他到底去过多少地方。以他曾为一方豪雄的身份这种流浪本身就足以称为传奇只是不免掩没在那位儿子更为灿烂的光芒之下但也并不黯淡。就像风雨夜中闪烁的一束光燃到最后一直倔强地为他儿孙们照路至今也还时时照亮着我的路。

日后我身后聚拢而来的“海贼众”、“甲贺众”、“伊贺众”、“杂贺众”、“根来众”这些能人异士当中不乏他老人家的故旧引荐甚至还有故旧之本身。在他们眼里我家翁信虎早已是不朽之传奇。而且他们相信传奇也能在我身上延续。

“永夜”然而他老人家就连最后的时刻也不肯安心入眠又张开眼睛说“这一睡去将要进入无边的永夜。我不甘心呐信长烧了我房子。我错信了他助他上洛以为能帮到义昭将军和我儿子哪料引狼入室让他得手后赶走了义昭将军还纵兵在京都烧掠甚至连我宅邸也被毁了光秀很生气又有什么用还不得忍气吞声伺候着?而且这股祸水迟早要冲我们这边来我仿佛能看到那一天孩儿们哼唱着我在高远城常听到的那支歌曲打着风林火山之旗纵骑冲向潮水般涌来的敌军……”

伴着几下琴声咿呀有个凄怆之语透过木叶间隙传至耳边:“昔时蒙古袭来之际甲州的大膳大夫家由而出现分支庶流诸如上总、若狭、安艺等散落各地的支脉绵延下来宗族亲戚到处都是。安国寺惠琼、孙犬殿、甚至那位人称‘上总介’的信包妻室娘家连他孩子也有这个血脉。但南宋遗民带来的这支歌曲仅在甲州和信州的忠良义士之间流传迄今据说最后只有高远城的一些人会哼唱几句。”

我踩在那几块堆垒一起的石头上兀自东张西望不时走神恍惚间闻听左近有人提及高远城不由心中一怔。

只听一个稚嫩的话声问道:“什么歌曲?”

弦声暗哑拉了一韵怆然之调有人哼唱几句歌词说道:“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其实这支歌曲也曾在大膳大夫信玄公抱病领军西上讨伐乱臣贼子的行军途中时有与闻。但最早是从前甲州的先辈忠烈奋勇抵御蒙古入侵之时传说他们冒着凛冽风雪奔赴疆场与并肩作战的南宋遗民一起唱起来。其实后来遭受围困的高天神城人们也曾听见城楼上有人吟唱。”

恒兴正忙着使劲朝孙八郎鼻下那沱越垂越长之涕吹气竭力想吹它歪去一边试图避免淌落到他脸上闻言顾不上吹气说道:“何止高天神城此前长筱大战也有不少人听到他们甲州骑兵打着‘风林火山’战旗冲锋之际唱这支歌曲但又有什么作用?时代变了他们却不知变通之道。我们这边有传教士和航海家源源不断输送犀利火器用都用不完;而信玄公曾经依靠的那些明朝和尚给不了他们更多火器只拿些过时家伙在潮湿的雨地里形同废铜烂铁唯有唱着南宋遗民的歌无谓牺牲悲壮地赴死而已。有的人受伤躺在血泊里尚未断气口里竟还喃喃的哼唱这般歌曲随即又淹没在另一波潮浪般涌来的铁骑冲杀之中面对我们清洲同盟无数火枪铁炮轮番齐射曾有无敌之称的甲州精骑前赴后继尽丧于一役还纷纷唱着这样慷慨激昂之歌英勇赴死虽赚去了我的热泪却终是挽不回他们的败局。”

“快要变成火器的时代了”孙八郎紧箍着恒兴在他怀里不放垂涕之余口中唏嘘道“信长出生的第九年火枪传过来了我们身处的时代正是这种杀器飞速发展的年代。虽说甲州的大膳大夫他们家属于最早重视铁炮使用的诸侯之一并且也是最早将铁炮运用进实战的豪强之一火器战先驱者的继承人胜赖却让他们家在长筱战场栽在后起之秀手上遭到清洲铁炮战队的巨大打击精锐毁于一役。不过若因而说信长领风气之先而胜赖他们守旧这完全是冤枉。况且就铁炮配备而言清洲军远不及近畿的‘根来众’等豪族火器战术也不比‘杂贺众’更犀利怎么没人说杂贺孙市是时代的先驱?”

恒兴在孙八郎鼻下仰着嘴徒然挣扎道:“谁能领先时代潮流给我主公一个机会就知道了。若能在有生之年一统天下摆平诸侯乱战的局面我主公定能为大家开一代之先河这样更为彻底的革新岂是孙市之辈只会仰人鼻息的小杂鱼所能比肩望及?不过唏嘘归唏嘘老弟呀我看你那沱鼻涕是个大问题啊快解决它或者放开我……”一挣动之际身上似又瘙痒难耐不禁剧烈扭摆腰肩眼见那沱浓涕已垂近唇间溢彩流光地就要莹然淌入恒兴为之惊骇连忙又吹气想吹它歪去旁边。

孙八郎浑似未觉鼻挂一长条将滴未滴之涕亮晶晶地只在恒兴惊恐的眼前晃曳转悠他仍然夹臂紧箍着恒兴自顾唏嘘不已:“你那主公不过是性情叛逆而已源于他自小就滋长的反叛心态因其不拘一格的行事作风外加四面树敌的周边处境常被世人误以为他有多么新奇脱俗于这个时代。但其实他才是旧习气的集大成者。正如我那天在东福寺听惠琼和尚提及辉元公所言这世道乱就让它乱即便天下大乱大家也还有机会。若让你们清洲或者三河那些人实现一统就算真有太平之世人们反而将会过得生不如死底下的那些弱者甚至毫无机会翻身在一潭死水般的局面之中日复一日地蝇营狗苟这样无趣地活着也有如走肉行尸最终压抑个几百年将人们压抑到心态扭曲畸变。这样的世道能算好?”

恒兴使劲吹气一时顾不上搭话闻言却又憋不住暂停鼓着嘴吹气啧然道:“你怎么专提小杂鱼?就连三河那些只会仰人鼻息的‘边角料’家伙你也看好可见你眼光有多差还是擤一擤鼻涕先吧老弟……”

“小杂鱼怎么了?”孙八郎晃着鼻涕说道“我看你这种脚色才是小杂鱼其实三河的家康在我眼中最不一般因为他的处境跟我有不少相似的地方先人留下的家业千疮百孔起初似皆同样乖蹇而困窘还都曾经遭掳软禁区别在于他更会玩这种与人争的游戏不仅会忍而且更狡猾他和身边的人全都是城府极深而且他的‘三河众’比我那些‘若狭众’更为团结一心不择手段求生存甚至还图谋崛起即便对作为同盟的清洲也是采取‘先依附徐图之’的策略以我的痛苦经验而言但凡跟抱着‘徐图之’心思的人打交道尤其要留神。这种人心机厉害为达目的行事毫无底线谁若小看他最后就会栽在他手上。日后搞不好连你这条小命也会被他取走。”

恒兴在明晃晃的涕下挣扎着朝我投眼望来哀声说道:“我的命只会被她取走而且早就取了。”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又忙着吹气了。

当时我纳闷的是:“怎么我从来没听人提过有个外公?在我的记忆中老一点的亲人我只有那个老爷爷。虽然是奇怪的老爷爷……”

树丛中突然传来一声惨呼吓我一大跳。转头寻觑叫声传来的方向似乎正是刚才那满面沧桑有胡子的家伙没头没脑地钻窜之处。

我心感不安便不顾又难免要迷路之虞也急着要跟去瞧瞧。慌乱之际不意脚下踩虚被圈索箍套下巴竟然吊着脖子挂在那儿。

我一时憋得几欲窒息急却叫不出来眼见那两个家伙仍扭缠在一起脸朝着咿呀琴声传来之处此刻头都没往这边转。

恒兴不觉又停下吹涕的徒劳之举皱着眉问:“你有没觉得那琴声有异?”这时琴音悄变低徊宛转哀怨若泣孙八郎被那丝缕入耳的凄楚之韵勾起无尽伤心之事不禁又垂涕道:“前几天我还有钱到‘迎宾楼’开房时在楼下大堂里似乎听到过好几次此人拉琴回回催人泪落尤其引我更加感伤身世。唉我已经很累了再也折腾不起。没钱开房了只好去死……”

随着哀泣只见又一波浓涕从孙八郎鼻下涌出汇合了先前将滴未滴的那一波聚拢成更大的一沱悬在恒兴仰着的脸上摇晃并且一边在他眼前摇摆一边更加低垂其末梢已将触近嘴唇。恒兴惊叫道:“折腾不起就赶快放开我休要再哭!你每次一伤感我脸上悬垂的那沱粘漉漉之物就变得更大条、更浓郁了而且它此刻凝聚而成的形状就有如一个在我脸上悬挂吊颈的人样……”

我无声地发出惊呼:“此刻我就吊着颈悬挂在你后边呀!快死了快死掉啦怎么都不转头过来抬眼往高处看?”剧烈挣扎之际我看见鞋子掉落一只明白了一件事:“为什么上吊的人会少一只鞋子原来是这么回事。”

不过我决非那种只会挂在那儿等死的人纵然不上不下悬晃在他俩的头顶上方危急关头我反倒猛然清醒即刻抬手抓住头上藤索缒身翻转提腿往上盘足就势倒过来得以缓解勒颈欲窒之苦。我呼出一口气心想:“你瞧!还好我从小没打算斯斯文文当闺秀各种树再难爬我都爬过了阿宝她老公还教会我攀过绳缒索儿没想到这些我都仍没忘掉。咦想起来了记得当时除了在庭阶上坐着饮酒醉醺醺的老爷爷还有一个青衫老头悄立在承芳那边廊影下看着我爬树可我怎么也想不起他的模样……”

此刻恒兴似亦自感濒临危急关头他在下边用尽全力深呼吸然后猛朝那沱垂近嘴唇的长涕使劲吹。并且由丹田吐气这一口气似乎凝聚了多年积淀的沉浑功力难得他持续不断地坚持吹终于吹得那条长涕朝他嘴前偏开。恒兴不禁欢呼道:“瞧吹开了!”不料刚一停吹那条长涕又跟荡秋千一样往他脸上荡转而回。

恒兴一见傻眼好在反应不慢连忙又来个深呼吸急朝那沱晃垂曳近之涕再次猛吹长气。孙八郎感到了其气之劲猛不禁赞了声:“好一股刚劲真气什么家数来着?”恒兴暂停吹气嘬着嘴说:“‘清洲四大天王’之首的‘破竹’权六老爷子从小教我吹瓶这招变化自他老人家的‘割瓶’绝艺让我以装满水的瓶子练气直练到一吹就倒。厉害吧?”孙八郎一听又气哭垂涕道:“权六夺我之妻害我这么糗你还好意思当我面前提他?枉我‘孙犬殿’平生高傲如今竟遭这等屈辱!”随着这一哭更多浓涕涌了出来汇聚先前那一大沱更朝恒兴之嘴滚涌而落。

恒兴见势不好惊忙挣扎。怎奈孙六郎紧箍其膀并没给他稍留变招余地眼看那沱浓涕来势汹涌恒兴怎敢怠慢连忙又自丹田发力鼓着嘴使劲吹气。

我倒挂半空中轻悠悠翻转得以解除了脖颈箍勒之苦本要跳下地去转念又想:“还是割掉这根藤绳罢免得又留给孙八郎上吊。”我抽出随身揣藏的小刀正割绳之际忽听一个恹恹然的话声钻入耳朵:“上吊的小妞归我那两个玩鼻涕的傻瓜留给你。”

我闻声一愣倏然只见头上树叶分开冷不丁坠下一团黑影却悬身倒转交搭腿足勾挂在树臂上缒绳提我上来耳听得头上有人桀桀低笑:“看来还是我捷足先登。嘿嘿好久没碰到这么鲜美的货色了……长良川之鱼瞅着都没这么诱人!”我觉身躯被扯将上去吃惊仰觑枝叶簌晃间钻出一张满是烂疮溃疽之脸迫近眸前。

我吓了一跳忙以刀割绳忽觉后股被拍了一下转眸低瞧瞥见有个满头癞疥的家伙在树下蹦跳拍了一次还不够又跳起来要多拍一巴掌树上那满脸烂疮之人连忙加快拽绳急要扯我上去。这时我割断了藤绳身躯下坠那满脸烂疮之人探手一抓拉住我手臂欲往上提我惊忙绰刀戳他那只满布疮疽之手便趁其缩手避刃之际我发足往旁边树枝疾点了一下借势弹身跳开。

树上之人懊恼道:“小妞儿滑溜得很竟然捉不到!”嘴上说话同时蹬树急走窜身飞扑追来抱我。我发足再点一下旁边的树枝借势弹起纵向另一边。那满脸烂疮之人拽扯那根连着布条儿的藤绳觑定我在树枝桠之间蹦跳穿闪的身影发绳投来缠绕腰肢拽摔下去随着我一声惊呼不觉已晃荡在半空中。

听到我惊叫孙八郎垂着长涕仰头看本来其涕末梢已将垂入恒兴口唇这一抬脖仰望其涕又稍离恒兴之嘴。

恒兴未暇松缓一口气见我被那满脸烂疮之人拽上树之时忙着用小刀切割藤绳上系连的布条儿恒兴急呼不可说道:“别割!那是我的丁字布年年相扑会都穿它很有纪念价值……”满脸急切之情地刚张开嘴叫唤但见那沱长涕又往嘴里抖晃着垂淌欲落恒兴只得用力再吹。

我割裂了布条儿在恒兴满含憾惜的眼光中坠落。那满脸烂疮之人勾足倒挂枝头探臂飞攫将我又扯衫拽个正着。情急之下我拿小刀去戳其手却被那满脸烂疮之人抓住腕脉手上一麻小刀脱指坠落。

当下恒兴正呼休矣在涕下叫苦道:“完了完了我气不够用越吹它越往我嘴里掉落更快……”小刀从我惊觑的眸前坠落却扎在孙八郎后股。孙八郎不由痛吸一口气呲着牙发出“咝”一声猝然吃疼之际竟将那股绵延至恒兴嘴边的长涕又“嗤溜!”一下倒吸了回去。

恒兴不禁眼为之直松了口气之余惊赞出口:“好家伙!这都能完全吸收回鼻子里去?谁说覆水难收?这个成语从今天起我要重新审视刚才真是好险……”

我被抓腕之际自然而然又使出了记忆中某个人教会我的巧妙解脱之法晃手反转数下非但一挣得脱还顺势给了那家伙眼窝一拳只听那家伙猝叫一声苦:“打出眼汁儿来了!”他吃痛松手我就坠下瞥见下边有个满头癞疥的家伙伸开手急着要来抱我连忙发足飞蹬其臂借势弹身坠离其手畔不意摔在孙八郎背梁上压得他刚吸进鼻子的那一大沱浓涕又喷涌而出。

由于我摔得势急非仅砸出孙八郎刚回收之涕恒兴在底下也不免被压到吐饭随即惊叫不迭:“哎呀怎么又涌出这么多溅到我一只眼睛摸糊难睁了……”

孙八郎毕竟也算殊属了得即便在这种接连遭受痛袭的情形之下他又嗤溜一下将喷涌而出的浓涕吸了回去仅余“永乐通宝”那般大小的一团儿夹杂着零星鼻毛粘留在恒兴左眼窝。恒兴顾不上懊恼忙着惊呼:“居然还可以做到收发自如?老弟你这种独特的养气功夫真是令我不得不另眼相看。当然我也只能‘另眼’了有一只眼睁不开勉强张开一点也模糊……”

孙八郎吸涕而起拔出扎在后股的小刀呲牙咧嘴说:“你说我有多倒霉?我招谁惹谁了这跟‘躺枪’有什么分别?”我伸手接刀回来歉然道:“实在不好意思得很!小刀掉下来了然后我也掉下来了……”

恒兴乘机跳起身来顾不上活动手脚忙着揩眼皱着眉说道:“有东西掉进去我眼睛里了哎呀好难受似乎是一根毛来着……”随即勉强睁眼一瞧见随手捡来揩拭的布条儿眼熟不由一怔难抑懊恼道:“才剩半条啦?我的丁字布完整的形态上面应该有藤孝大人手书赠送留念的四个字‘雄岳宗英’它是用来表彰我年年相扑会都不怕被摔一场不漏、坚持参加的精神如今只剩下‘岳宗英’三个字‘雄’字去哪儿了?此种丁字布没有‘雄’字这一块是很难看的你叫我以后怎么穿出来?”

孙八郎在旁探眼来觑若有所思的说道:“‘岳宗英’三个字听着还不错呀或许可以给我写诗给诗会出专集发表的时候用来当笔名。”

“给你拿去当墓碑志好了”恒兴脸色一沉按刀说道“我可以亲手给你墓石上用宝刀刻写‘岳宗英’三个字你看怎么样?”

当时我还不知道后来“岳宗英”成为我们这伙人爱用的化名了。就跟杂贺一伙的“孙市”差不多常听人说或许“敬灭”也如此但也不一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岳宗英”这个名字不只恒兴、孙八郎先后使用过就连正信、正纯父子以及景隆他们包括黑眼圈之人也用过。甚至三河那帮家伙一起到伊贺险境玩“穿越”的时候他们当中也有人留过“岳宗英”之名。据说数正出奔的途中起码也用过一次在率人去追他的时候我发现了只笑而不语让他跑掉。片桐被有乐的儿子追杀逃回老家的路上也使用过然而却是这个名字最后一次出现。

我扯了块布片儿给孙八郎敷药止血之际恒兴忽有所见越发懊恼道:“咦?那不就是我失去的‘雄’字么怎么贴他后股去了?这家伙哪有一点英雄气概就会哭鼻子……”

树上那满脸烂疮之人同树下满头癞疥的家伙猜拳划了好几番之后桀然笑道:“三盘几胜啦?还是小妞儿归我那两个傻瓜归你。如果要我帮忙他们的牙齿得归我。俩只肥羊养尊处优牙口看来还保养得不错。”

恒兴瞥着我胸前冷哼道:“所谓‘肥羊’是指她吗?你看一边一只刚好俩?”树上那满脸烂疮之人桀桀的笑道:“不是说你们俩。你和那个鼻涕虫看来都是豪族子弟这么肥的羊牯合该绑走敲掉牙齿、拔去指甲、留下头发这些可以卖钱的再让你们家人赎回你们两个废物身上剩余的。”

恒兴脸色越来越难看提手指着孙八郎沉哼道:“所谓‘废物’是指这家伙吗?如果是我没意见。”树上那满脸烂疮之人桀然笑道:“不是说你们俩。你和那个鼻涕虫看来都是废物。不好意思我就这么直。你有意见尽管过来提。最好是走近一点表达好让我听得更清楚并且及时给你同样清楚的一耳光回应。”

笑声未落忽听有人在他耳后问道:“这个位置够不够清楚表达?”恒兴发现手指空处一怔转觑蓦然只见孙八郎出现在树上那满脸烂疮之人脑后顷间便连那满脸烂疮之人亦吃一惊为之变色道:“太近了!”

孙八郎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凑得更近突然拧住胳膊扳那人之身压在躯下垂涕道:“你已经表达得够清楚了这辈子说我是废物的人太多我已经听够!没想到躲来山野之地你们也不放过我。试问天下之大我何以容身?想起那句古诗:思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话到心酸处不禁垂首朝那人的脸上怆然涕下。

眼见那人挣扎不脱转瞬已是涕流满面淋漓。恒兴和我不禁一齐皱起脸闭眼道:“噫……简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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