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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韦尔霍文斯基(三十八)(1 / 2)


骆闻舟摸出了烟盒,低头一看,才发现刚才最后一根烟已经给了卢国盛,他手里只剩下一个干瘪的空盒。

他坐在这众人瞩目的审讯室里,过热的暖气烤着后背,他却仿佛置身于荒郊野外的乱葬岗中,亲手挖出了一口腐烂的旧棺材。

触目惊心,几乎要长出一口气才能?坐稳。

骆闻舟端起茶杯,把里面?的凉水一饮而尽。

“你说你们自己烧了罗浮宫,”骆闻舟清了清嗓子?,咬字很重地?说,“还推到了一个警察头上?那个警察叫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有十多?年?了吧……十四、快十五年?了。”卢国盛伸出一根手指搔了搔额头,轻轻一撇嘴,“你问?我?警察叫什么?我?哪知道?”

骆闻舟缓缓地?把那空烟盒捏成了一团,在手心里来回揉了几次,然后他偏头看了一眼监控的摄像头,仿佛隔着那小小的仪器与一众目瞪口呆的旁听者们对视了一眼,随后他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自己有些吊儿郎当的坐姿,缓缓推开了那“棺材”腐烂的盖。

“十四年?前,市局里有个刑警,名叫顾钊,是327案的主要负责人之一,一直对没?能?抓住你这件事耿耿于怀。有一天他无意中得知,一起聚众斗殴的事件现场找到了一枚与数据库中你的指纹相符的印记,他开始循着线索搜查,最后把目光锁定在了‘罗浮宫’上。”

监控室里一片哗然,有人脱口问?:“什么情况,老?陆,有这事吗?”

“等等,顾钊……我?记得这个人当年?不是……”

“这是怎么回事?”

“他是怎么知道的?”

陆有良一言不发,整个人好似一座敦实的石像。

骆闻舟:“可是追查到这一步,后来却不了了之,顾钊死于罗浮宫大火,涉嫌故意杀人、勒索、收受贿赂,所谓‘通缉犯的指纹’也只是他勒索的工具,系子?虚乌有,这件事被当成一桩巨大的丑闻掩盖了起来,直到今天。”

卢国盛回忆片刻,点头表示同意:“差不多?吧,大概就是这意思。”

“所以你们确实曾经用‘罗浮宫’当过据点,顾钊蒙受了不白之冤。”骆闻舟说,“你们怎么操做的?”

卢国盛颇为玩味地?把“不白之冤”念叨了两遍,冲他一耸肩:“骆队,我?只是个小人物,你问?我?,我?问?谁去?当年?要是没?有这个警察当挡箭牌,我?们都得玩完,我?还担惊受怕呢。”

肖海洋在监控室占了一个小小的墙角,好似被一盆滚烫的白漆当头浇下,心里是一片烫坏了知觉的空白。

周遭的人、声音乃至于整个世界,都跟着滚成了一锅粥,半晌回过神来,他才发现自己正?被费渡狠狠地?扣在墙角。

费渡一手按住他的肩,一手捂住他的嘴,眉目间好像染着一层冷冷的霜。

肖海洋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觉得那眼珠像两片漠然的玻璃,随意反射出微光,照见?他自己狼狈而扭曲的面?容。

他一时想不起来自己在哪,想不起来自己是该喜该怒,好似神智短暂地?跳了闸,只是一阵茫然。

火烧火燎的茫然。

不知过了多?久,费渡才松开牵制着他的手,监控室里灯光晦暗,所有人都被卢国盛那句话震住了,恨不能?给他那张嘴加个快进,没?人留意到这小小的角落中足以把人淹没?溺毙的悲与恨。

十多?年?来,绷在肖海洋脑子?里的那根弦毫无预兆地?断了,汹涌的记忆与痛楚呼啸而来,让他难以抑制地?想要大口喘息、想要大哭大闹一场。

可是还不行。

时机不对,场合不对,什么都不对。

他面?前的费渡好似一道人形的封印,强行拽住了他摇摇欲坠的理智,强行将?他几欲脱壳而出的魂魄塞回躯壳里。

肖海洋仿佛听见?自己的皮囊一寸一寸撕裂的声音,他觉得太痛苦了。

这让他六亲不认地?瞪向?费渡,有那么一瞬间,几乎要怨恨起对方来。

可是费渡的目光纹丝不动,像两根叫人无法挣脱的钉子?,无视对方一切情绪,牢牢地?钉着他,禁锢着他。

费渡无声地?竖起一根食指,极轻极轻地?冲肖海洋摇了一下头,动了动嘴唇,口型在说:“给我?忍着。”

骆闻舟不动声色地?吐出一口浊气,继续问?:“孙家兴——也就是那个出狱以后化名‘孙新’,在蜂巢当迎宾司机的前诈骗犯——他交代说,你经常私下里用他的车?”

“对。”卢国盛点点头,“那个人胆小,又好说话,他知道我?是谁,一开始有点怕我?,后来有一次提起来,好像是家里小孩有病才干这一行的,都是当爹的,我?就跟他聊过几次小孩,渐渐也熟了,他需要钱,我?前前后后地?给过他不少钱,让他私下里给我?开车,我?去看我?女儿,看了就走,不让她知道。”

骆闻舟问?:“你的钱是哪来的?”

卢国盛悠然地?弹了弹烟灰:“我?是蜂巢的‘电工’,他们按月会发工资给我?。不太多?,我?估计跟你们警察收入差不多?,不过我?没?有花钱的地?方,攒钱也没?用。”

“蜂巢白养你们?”

“不白养,”卢国盛说,“我?们和那些偷鸡摸狗的小喽啰不一样,我?们是做要紧事的,是真正?给他们赚钱的人。”

“什么是要紧事?赚谁的钱?”

“真正?的客户,活儿一般有两种,一种是活差事,一种是死差事。死差事一般就是有去无回了,走投无路的人才会去接,有点类似于新闻里说的那种自杀式袭击——只不过往身上绑炸弹的那种是为了让所有人知道,我?们这个活儿要干得让所有人不知道,比如人造一场车祸,撞人的和被撞的谁也不认识谁,都死了,这个事看着就是一场事故,到交警那就结束了,不会招人查。”

“活差事更复杂一点,首先?一条,接活儿的人自己得有名,无名小卒不行——比如我?,倒退十年?,本地?没?几个不知道327国道的,”卢国盛说到这里,还颇有些不可名状的洋洋得意,“其次,做事的时候要故意暴露出自己来,就是要让警察来了一看就知道是你干的,明白吧?”

骆闻舟:“为什么?”

“为了保护委托客户啊,”卢国盛说,“有人死了,你们警察不是第一时间会去查利害关系人么?我?们事情做完以后,第二天报纸上登出来的必须得是‘某在逃犯流窜至本地?,为劫财杀人害命’这种,把你们的视线转移走了,客户那边当然就消停了,反正?你们也抓不着我?们。这种活儿就得干得利索,我?们动手之前都有人专门策划,要么一旦警察怀疑到了客户头上,我?们就没?用了,只能?出来给人顶缸,有再多?的钱也花不着,这叫‘生死有命’,也挺刺激吧?”

撞死周峻茂的,接的应该就是郑凯风的“死差事”,而卢国盛杀冯斌,应该是属于“活差事”——假设魏文川雇他杀人走得是“正?当程序”。

骆闻舟沉声问?:“所谓的客户都有谁?”

卢国盛摇摇头:“不知道,都是大老?板,不会跟我?们这些人直接接触的。”

据说费承宇在位时,分明是个眼光毒辣的精明人,却跟被人下了降头似的,投过不少“稳赔不赚”的生意,此外,还有捐款途径,以合作名义?给的利益输送、虚假阴阳合同、巨额海外洗/钱资金……他们用这种方式悄无声息地?养着一个蛰伏在暗处的怪物,不涉及明面?上的资金往来,比低级的买/凶/杀/人要隐秘无数倍。

“那我?问?点你知道的,”骆闻舟敲了敲桌子?,示意旁边已经听呆了的书记员集中精力,“卢国盛,钟鼓楼景区里的少年?冯斌,被害当天,现场监控中拍到了你的脸,尸体和当年?327案的第三个受害人陆裕的处理方式一模一样,现场还留有你的指纹,你有什么话说?”

“没?有,”卢国盛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干的。”

“你认识冯斌吗?”

“不认识。”

“那你为什么要杀他?谁让你这么干的?”

“既然都被你们抓住了,我?总归也就这样了,没?什么好隐瞒的,”卢国盛说,“一个小子?,叫‘魏文川’,是个富二代,他们家在蜂巢也有点股份,去过蜂巢,我?去蜂巢找车的时候被他盯上的……那小子?很不是东西,他认出我?来了。”

骆闻舟神色一动:“魏文川认出你?”

“有一天他在员工通道里堵住我?,对我?说‘我?知道你是干什么的,那天我?在学校附近看见?你偷偷跟踪我?同学了,我?认识蜂巢的车。’”

骆闻舟皱起眉——这未免太巧了。

“我?当时第一反应就是杀了他,”卢国盛咧了一下嘴,“可是他拿出了一个手机,说他已经把录音和我?的照片传到了一个什么地?方……我?不懂这些小孩的新玩意――他说是他爸爸出钱养着我?们,让我?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所有人都会立刻知道我?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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